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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戏剧艺术中的“写意”概念经历了一个在多方面因素影响下不断演进的复杂过程。从古至今,“写意”在戏剧艺术中的概念源流与理论外延,经历了从阐释中国戏剧的艺术特征到戏剧观念,再到美学原则的嬗变。这体现了中国戏剧艺术不断自我完善和发展的过程,也是对中国戏曲本质的认识不断深化的过程。写意美学是表意主义戏剧的核心概念,只有以中国文化与传统美学为根基,以戏曲实践为依据,才能构建起中国戏剧自身的理论体系。
戏剧艺术中的“写意”概念经历了一个在多方面因素影响下不断演进的复杂过程。在理论逻辑层面,写意概念受到中国古典哲学美学的深刻影响,同时结合了中国文化的具体情况和戏曲艺术的历史传统,形成了以写意美学为特色的演剧方法。在历史逻辑层面,中国戏剧经历了漫长的孕育、形成和发展过程,从古典文化的集大成到现代文化的历史演变,中国戏曲始终没有脱离“写意”的发展道路。在现实逻辑层面,中国戏剧面临着全球化、科技进步等新挑战,因此,当下应不断尝试在写意美学的理念引导下守正创新,推动戏曲文化的繁荣发展。
“写意”是中国艺术批评和绘画理论中的一个重要术语,它源自中国传统文化。中国戏曲与中国文学在哲学美学体系上同根同源,在理论建设上也相互借鉴,共同发展。从先秦到清末,我国文学史上留下了大量与“写意”相关的艺术观点。如道家的《庄子·天下》与儒家的《荀子·儒效》提出了“诗以道志”“诗言是其志也”的理论观点。这里所说的“志”,是指与修身、治国等密切相关的志向、怀抱,属于“意”的范畴。汉代的《乐记》提出了“凡音之起,由人心生也。人心之动,物使之然也”的艺术观点,辩证地阐明了艺术作品是心物交感的产物和美化修饰的结晶。陆机的《文赋》首次对创作过程、写作方法、修辞技巧、音韵结构等问题进行了系统研究,在内容上强调以表意为主,并重视形式对内容的反作用。司空图的《二十四诗品》以道家哲学为主要思想,表达了自然淡远的审美追求。他要求诗应“离形得似”“超以象外,得其环中”,诗词应有“味外之味”“不著一字,尽得风流”。严羽的《沧浪诗话》提出“羚羊挂角,无迹可求”“空中之音,相中之色,水中之月,镜中之象,言有尽而意无穷”等美学思想。金圣叹等人的小说评点、王夫之的《姜斋诗话》、叶燮的《原诗》、刘熙载的《艺概》、王国维的《人间词话》等,在继承前人文论观点的基础上,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对文学创作和批评进行了总结和概括。这些文论都强调了个人情感和意境的表达,彰显了中国传统美学的艺术追求,与“写意”概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明清时期是戏曲创作的高峰期,也是古典戏曲理论探索的高峰期。汤显祖不仅是戏曲创作的巨匠,也是戏曲理论与批评的积极建设者。他提出的一系列美学思想不仅提升了戏剧创作的深度和广度,而且增添了戏曲诗文的情感与意趣。“世总为情”的人生观,“因情成梦、因梦成戏”的创作观和“意趣神色”的审美观,既是《临川四梦》创作思想的基石,也是汤显祖批评社会人生和各种戏曲作品的艺术准则。汤显祖提出的“意趣神色”概念从戏剧创作和理论建设的角度,丰富了中国戏曲写意美学的内涵。王国维在《宋元戏曲史》中用“意境”来评论戏曲文学创作的妙处,对写人、写景、述事三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。王国维虽然没有直接使用“写意”的概念来论述中国戏曲的审美特性,但他的“意境说”指出了戏曲文学创作的精神内涵,成为中国古典戏剧写意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中华民国时期,“写意”概念开始进入戏剧艺术的理论批评中。齐如山认为,中国戏曲是以“四功”与“五法”的歌舞手段来讲述故事和营造意境的,他提出了“无声不歌、无动不舞”的观点,这是对王国维“以歌舞演故事”观点的深化表达。在西方写实戏剧冲击中国戏曲的写意特征时,张厚载认为中国传统戏剧“假像会意”的表现方法有很多好处,这既是中国历史社会的产物,也是中国哲学美学的结晶,在戏曲改良中可以完全保存,不能随意废弃。余上沅对从西方引进的中国话剧如何民族化做了深入思考和实践。他认为,西方戏剧重写实,东方戏剧重写意。这两派各有特长,各有流弊,如何使之沟通,如何使之完美,是戏剧家的责任和使命。他借鉴中国绘画“写意”的概念,论述中国戏曲的艺术风格,对戏曲审美特性的认识有了进一步的升华。他说:“中国的戏剧,是完完全全和国画雕刻以及书法相比拟着。简单一点谈,中国全部的艺术,可以用下面几个字来形容——它是写意的,非模拟的,形而外的,动力的,和有节奏的。”〔1〕余上沅精辟地分析了中国戏曲与现实主义戏剧的本质差别:“写实派偏重内容,偏重理性;写意派偏重外形,偏重情感。只要写意派的戏剧在内容上,能够用诗歌从想象方面达到我们理性的深邃处,而这个作品在外形上又是纯粹的艺术,我们应该承认这个戏剧是最高的戏剧,有最高的价值。”〔2〕在中西戏剧文化碰撞的时代背景下,齐如山、张厚载、余上沅等人对中国戏曲的艺术特征进行阐发,将“写意”概念引入戏曲领域,阐释了戏曲是“非写实”的戏剧艺术。此后,“写意”作为论述中国戏剧艺术特征的重要概念,更加经常地出现在戏剧理论与批评中。
新中国成立后,黄佐临从创造带有民族特色话剧的整体美学工程出发,提出了“写意戏剧观”。他说,“二千五百年话剧曾经出现无数的戏剧手段,但概括地看,可以说共有两种戏剧观:造成生活幻觉的戏剧观和破除生活幻觉的戏剧观;或者说,写实的戏剧观和写意的戏剧观”〔3〕。写意的戏剧观强调话剧诗化的审美呈现,一是用审美方式挖掘主观心灵,二是用审美方式挖掘客观本质。为了更好地实现话剧民族化的目标,黄佐临对中国传统戏剧艺术的外在特征和内在特征进行了理论概括,指出生活写意性、动作写意性、语言写意性和舞美写意性是中国戏曲的四个内在特征。作为一种中国话剧演剧体系的艺术观,“写意戏剧观”自身的理论体系和基本定义,会随着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完善。沈达人的“戏曲意象论”指出:“做为意象戏剧的戏曲,在塑造人物形象时,强调主体情志的作用,以传统艺术美学中的神贵于形的原则为指导,对神与形关系的处理恰与摹象戏剧相反,不把形似做为先决条件,而把神似做为先决条件;同时根据神似的需要,处理人物的外部形态,在选择、加工时,不仅要求集中、夸张,而且允许对客体物象做变形处理,以突出人物的精神面貌。”〔4〕这些戏剧家对戏剧美学的思考,丰富了“写意”概念的内涵,奠定了表意主义戏剧的理论基础,成为构建中国戏剧自身理论体系的有力支撑。
为使戏曲研究加入世界学术对话圈,让中国戏曲理论体系真正具有国际性、开放性,而不再从属于西方现实主义戏剧、浪漫主义戏剧、象征主义戏剧或表现主义戏剧等范畴之下,亟须构建与西方戏剧对等的中国戏曲学科体系,使之成为世界戏剧多元学术中独立的理论体系。拙作《表意主义戏剧》强调基于中国戏曲自己独特的戏剧观念、美学原则、创作方法和表现形式,尊重戏曲自身的规律,把握住它的艺术个性以区别于西方戏剧学派的戏剧体系,提出了中国戏曲是表意戏剧的命题,把中国戏曲概括称为“表意主义戏剧”。“理论界论‘写意戏剧’,论‘表现美学’都是对一种艺术美学特征作概括与定性,而把中国戏曲称为‘表意主义戏剧’则是作者对中国戏曲艺术基本美学特征、基本表现形式特征的一种综合的、定性的表述。”〔5〕写意美学是表意主义戏剧体系的核心内涵。在写意美学的指导下,戏曲艺术以情景交融的意象特征、虚实相生的程式特征、韵味无穷的美感特征和呈现生命律动的心灵特征所创造的舞台意境,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审美理想。
之所以选择用“表意”,而不是“写意”来作为中国戏曲演剧体系的名称,是基于以下三种原因。第一,“写意”是中国绘画的一种技法,其用笔不求工细,注重远离生活原型的神态表现。除“写意”外,中国绘画还有“工笔”技法,其用笔工整,注重生活原型细部的描绘。作为一种集大成的综合性艺术,戏曲不仅包括与“写意”类似的艺术形式,也包括《拾玉镯》中孙玉姣拾玉镯、《乌龙院》中宋江寻找公文袋信用卡虚拟账户还款、《群英会》中蒋干盗书等类似于“工笔”的表演技法。如果无限扩大“写意”的外延,用它来概括戏曲艺术的整体特性,就会把大量类似“工笔”技法的剧目排除在外,这显然是不科学的。“表意”比“写意”具有更丰富的内涵,它不仅囊括了“写意”技法,而且涵盖到“工笔”技法,因而更接近中国戏曲的艺术本质。第二,中国的书法和绘画是用笔墨在纸上写字、作画,故可称之为“写”意,而戏曲是演员用唱念做打在舞台上表演,故称之为“表”意更为恰当。第三,在中西戏剧比较中用“写意”,能够明确说清中国戏曲不是西方写实的戏剧,但难以精准阐明中国戏曲独特的审美体系和艺术价值。我认为,选择表意主义戏剧的名称,才能更完整地阐明中国戏曲的艺术本质。
中国古典哲学决定了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性质,并且塑造了世界剧坛上独一无二的表意主义戏剧。写意美学、虚拟手法和程式语汇是表意主义戏剧的三个核心特征。从古至今,戏剧艺术中的“写意”经历了从艺术特征到戏剧观念,再到美学原则的嬗变。戏剧中的“写意”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表达,更为重要的是融入了中国哲学的思考,从而形成了“写意”独特的理论内涵和艺术价值。写意美学的核心是突破生活的客观现象,超越生活的自然逻辑,追求以心物交融的意象来表现大千世界。
写意美学是高度自由性和高度假定性的结合,是感性和理性、模糊性和明晰性、具体性和抽象性的交织。戏曲艺术追求“意在言外”的审美境界,强调意境的营造,给观众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。这种“立象尽意”“以意造象”“寄情写象”的美学原则是戏曲创作的基本特征。中国戏剧中“写意”的内涵演变体现出从注重技艺到重视意境的升华。戏剧家们不再单纯追求技巧上的完美,而是把对精神世界的表现放在首位,把对物质世界的再现放在次要地位,对表现对象采取变形传神的艺术处理。如《牡丹亭》《红梅记》《白蛇传》《长生殿》《柳荫记》等优秀剧目,不仅再现了诸多现实因素对爱情的阻挠,而且表现了人们在追求爱情过程中魂魄离躯、死后还魂、人鬼相会、人蛇相恋、月宫重逢、死后化蝶等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理想情境。这种艺术处理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,但在戏曲舞台上可以变形传神地表现出来。因此,写意美学就是超越事物的客观真实,通过对自然形态的变形,达到传神表意的目的。
表意主义戏剧以程式性歌舞表现审美与生活,彰显着中国戏曲的哲学之源、美学之根、艺术之体。在写意美学指导下,戏曲演员通过程式化的动作、表情、唱腔、念白、脸谱、行头等来表现角色的精神世界和情感状态,更加注重戏剧特征、戏剧观念、戏剧美学等意义深远的阐释,而不追求生活化的真实模仿。在中国戏曲中,时间和空间是自由流动的,戏曲演员特定的程式动作,可以代表走过千山万水或某种意象化的生活动作。“三五步行遍天下,六七人百万雄兵”“以鞭代马,以桨代舟”“景随身移”等,就是对表意主义戏剧体系中写意美学的高度概括。写意美学通过“以少胜多”的手法表达无限丰富的戏剧内容,展现了中国戏曲的独特魅力和文化内涵,更体现着中国的哲学精神、美学原则、艺术追求,形成了中国气派、中国风格、中国神韵。
同时,中和精神是中国文化的重要思想,它确立了天人合一、物我交融的最佳标准。只有达到中和的境界,才能显现出“大美”。在中国艺术中,写意美学体现了随心所欲的自由境界,中和精神显示了不逾矩的严谨法则。如果说写意美学是事物质变的原则,那么中和精神则是事物量变的依归,只有把握住质变与量变的最佳结合点,才能达到艺术创作的完美境界。因此,表意主义戏剧理论体系的精髓是“写意美学”与“中和精神”的相异相成、交相辉映。
综上所述,“写意”概念的历史流变是中国戏剧艺术不断自我完善和发展的过程,也是对中国戏曲本质的认识不断深化的过程。表意主义戏剧以优美的意象传达戏剧家的思想立意,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求,以独特的戏剧观念、美学原则、创作手法和表现形式,促进社会精神的进步。表意主义戏剧是世界剧坛上独一无二的戏剧体系。
现代生活、现代艺术和现代科技的发展变化,为戏剧精品的产生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和广阔的前景。新时代新文科背景下,戏剧界应该继续挖掘和发扬写意美学的潜力,激发“写意”在当代戏剧实践中的创造性转化与运用,努力探索传统美学与现代审美的融合,创作出兼具传统内涵与新时代审美价值的戏剧精品。在写意美学的基础上,深入扎根现代生活、广泛吸收现代艺术的精华,有机融合现代数智化舞台技术,通过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使中国戏剧焕发出新的生命活力。只有以中国文化为根基,以现代生活为牵引,以戏曲舞台实践为依据,才能真正构建起中国戏剧自身的学科体系、学术体系和线年度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“中国特色戏剧学学科建设研究”阶段性成果,项目编号:19JZD035)
徐晓钟《序:中国戏曲美学体系研究的拓进》,冉常建《表意主义戏剧》,光明日报出版社2022年版,第2页。